“路易必须死，因为共和国必须生。”罗伯斯庇尔看到了生命的必然选择。他高昂着头，口若悬河，十分兴奋。他明显地忽略了，这句话的底下，还写着一行淡淡的，却是更改、不可磨灭的字样：罗伯斯庇尔必须死，因为法国共和国必须生。

我不否认，罗伯斯庇尔是民主的卫士、法国的恩人。但我仍坚持：罗伯斯庇尔必须死。

这是一条悲壮的规律：一位领袖，领导民主事业取得胜利，这胜利却坚决要求抛弃这位领袖。罗伯斯庇尔没想到这一点。他决心为民主捐躯，因为他认定民主的敌人要暗算他。事实上，是民主本身把他架到了断头台上。

这条规律和一般的斗争规律不一样。二派斗争，一派胜利了，一派失败了，胜利者享受成果，失败者蒙受痛苦。但，法国大革命不是这样。她的目的不是利益本身，而是要重新建立一个利益分配结构。以前的利益结构，支柱是强权；新的利益结构，建立在人性和生命的本质之上。

人类在这里从幼稚走向成熟。一块简单的指示牌，区分开强人政治和宪法政治。

强人政治按少数人的意愿分配利润，特征是特权；宪法政治按多数人的共同契约意愿分配利益，特征是机会均等、自由竞争。

不要幻想，示威请愿、议会斗争能实现民主化——将强人政治转变为宪法政治。三级会议没有结果，而当国民议会在网球场宣誓要制定一部宪法时，国王路易十六悄悄调来了二万军队。也不能指望，强人集团会出现一位贤明人物，通过改良措施，实现和平过渡。财政大臣奈克尔稍微搞了一些改革，便立即遭到解职。

七月十四日的巴士底狱阐明了一条原则：只有用暴力推翻强权。以结束强权为使命的民主运动，不得不采取与自己的精神原则相违背的行动方式。她积聚起力量，交给一位新的强人使用。在法国，民主化将自己的命运暂时委托给罗伯斯庇尔。当然，这是一种别无选择的冒险。

事实上，罗伯斯庇尔并没有直接组织法国大革命的三次起义。这是他的策略：只当革命力量的精神领袖。这一点保证他成为成功的强人。

1789年7月14日第一次起义时，罗伯斯庇尔只是一名普通议员。他开始演讲，为被压迫者辩护，最终成为民主自由的象征。1792年8月10日第二次起义的枪声，无疑包含了他的声音。更重要的是，他成功地“在别人种下种子的地方收获了全部果实”——废除国王，并将他处死。

1793年5月31日的第三次起义，昂里奥的163门大炮，直接反映了罗伯斯庇尔的语言：将22名吉伦派首领开除出国民公会，并将他们中的大部分送上断头台。罗伯斯庇尔建立起雅各宾专政，实行革命恐怖，将旧贵族及亲属、亡命者的代理人、被免职的政府人员、拥护暴政者、缺乏美德者，统统送上断头台。

罗伯斯庇尔完成了民主运动委托的任务：打倒封建强人。

那么下一步，罗伯斯庇尔将走向哪里？

遗憾。是独裁。

罗伯斯庇尔决心为民主自由奋斗到底，而他梦想的政治结构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，他的战友不允许他退出战斗。他不能放弃权力。

罗伯斯庇尔在民主运动中已经建立起崇高的威望，不可回避的私欲诱使他追求更大的荣誉和更多的利益。他不想放弃权力。

罗伯斯庇尔处死了大量的政敌，撒下了大批向他复仇的种子。他不敢放弃权力。

作为民主自由的捍卫者，罗伯斯庇尔没有想到，他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，更没有想到，他已成为新的强人而变成了民主运动的绊脚石。

罗伯斯庇尔在扩大权力，而民主却要用“一法二党三权分立”来制约平衡权力。民主在法国遇到了空前的威胁。

万幸的是，罗伯斯庇尔被送上了断头台，民主在法国偶然地获胜了。

罗伯斯庇尔对法国的伟大贡献是二个日子：1793年1月21日和1794年7月28日。

 

 

 

 

说明：1989年，为了纪念法国大革命两百周年，上海文汇报和法国驻华大使馆文化处共同组织了一次征文活动。这次征文活动规模宏大，奖品丰厚，其中五名优胜者将赴法国参加庆祝活动。《沉重的冠礼》就是为这次征文活动撰写的。不久，因为学生运动，这次征文活动取消了。组织者对这篇文章给予了肯定，称其具有问鼎法国之旅的实力，并寄来了一份纪念品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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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-10-25

北京